温子时径直朝我走来，从怀中掏出一粒金瓜子。

“老板娘，昨日我在你这里定了七块，我来取剩下的六块。”

他没认出来我，毕竟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大美人和家里那个丑妇人相差甚远。

我接过那粒金瓜子，殷红的嘴角掀起笑。

“好。”

七年前，我嫁给了穷书生温子时。

他不种田不干农活，家中平日开支靠我做绣活维持。

但他发誓会好好读书，说考了功名让我做秀才娘子，生活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可是七年过去，他不仅什么都没考中，反而日常开销变得越来越大。

今日要买个孤本，明日想要套新的笔砚。

我做的绣活已经无法支撑家里生活。

不得已，我拿出了我家祖传的豆腐秘方，来到鬼市卖血豆腐。

这秘方是我娘传给我的，她死前曾紧紧拉住我的手叮嘱。

“沛儿，千万，千万别碰这血豆腐！

不要卖也不要吃，不然就会和为娘一样……”我曾答应我娘不会卖，可是如今实在缺钱，只能开启这秘方。

血豆腐不同于一般豆腐，不仅香软可口，而且能使女人美容。

一块，肤白赛雪，两块，冰肌玉骨。

三块，重回二八年华，四块，芳容永驻。

是女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但想要这份美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得拿寿命来换。

一块血豆腐吃下去，便会少一年的阳寿。

我骗温子时说我去镇子上卖绣活，其实是在鬼市里卖起了血豆腐。

一开始，我的豆腐又贵又少，无人问津。

但当一个妓子来买了一块后，事情变了。

那妓子名叫青青，曾是楼里的花魁，如今才刚过三十，却已经年老色衰，成了楼里服侍人的下等嬷嬷。

她用全部家当买了我三块豆腐，服下后第三日便恢复了年轻时的容颜。

一夜之间，青青又重回花魁宝座，我这血豆腐的名声也彻底打响。

全城的妓子都来我这买豆腐，甚至有几个内宅的贵妇人也让家中下人来买几块豆腐。

但很快，青青就死了。

因为她总想变得更美，所以不停地吃血豆腐。

吃到第七块，吐血而亡，美娇娘瞬间成了老太婆，死相极惨。

青青的好姐妹过来掀了我的摊子，大声质问我：“你这血豆腐里，到底加了什么毒药！”

而我只是默默将地上的豆腐收好，喃喃回答道：“血豆腐血豆腐，自然是加了血啊……”小姐妹坏了鬼市的规矩，被带走了，而我的摊子依然在摆，却一下少了不少客人。

直到昨天，来了个大主顾。

那人戴着遮脸的帷帽，锦衣玉带，一看便是极有钱的。

当他走到我摊前时，我扬起了笑脸。

“客官，买豆腐吗？”

“老板娘，你这豆腐，真能让人变美吗？”

听到他声音的当下，我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见我不回答，他压低声音又问：“美不美倒不那么重要，是不是真的能要人的命？”

这下，我真的确定，眼前这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就是我的夫君，温子时。


为供夫君赶考，我违背娘亲遗愿，卖起了豆腐。

我家祖传秘方的血豆腐，吃一块，美三分，少一岁。

若是连吃七日，便能成为绝世美人，只是当夜就要殒命。

附近的妓子是我的常客，她们要美不要命。

但有天，我摊前来了个男子，一口气订了七块豆腐。

“家中丑妇实在粗鄙，给她吃些豆腐变美，让她漂亮着上路，也算是我功德一件了。”

虽然他带着面具，但我还是从他的声音中辨认出，他便是我那爱我入骨的夫君。

入夜，当我收摊回家，夫君端来一碗豆腐花。

“娘子，你日日出门挣钱养家实在辛苦，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甜豆花。”

在他殷切期待的目光下，我将豆腐送进了嘴里。

-“娘子，这豆腐滋味如何？”

夫君温子时紧紧盯着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放下筷子，微笑道：“夫君亲手为我煮的豆花，自然是美味无比。”

确定我已经咽下豆腐后，温子时也笑了。

他连声催促：“娘子既然喜欢吃，那就多吃些，可别剩下了。”

我看着碗里血红色的豆腐，好奇问：“夫君，为何这豆花是红色的？”

“这红色这么深，倒像是血一样呢。”

温子时面色一僵，随后干笑着找补道：“这个……娘子你不是爱吃甜食吗？

我加了些红糖，就煮红了。”

“对，是红糖！

哪能是血呢！

娘子你可真会瞎想。”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再动筷子。

温子时急了，主动夹起豆花送到我嘴边：“君子远庖厨，娘子，我一个读书人，为了你特意下厨，你可别让我这份心意落空了。”

我盯着他看了看，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温子时被我盯得心虚，结结巴巴道：“娘，娘子，怎么了？”

面对他闪躲的眼神，我只是笑了笑。

“相公说得对，这碗豆花是你的心意，我当然不能浪费。”

我端起碗，将那碗血红的豆腐花一口一口全吃了下去。

直到碗空，温子时彻底松了口气。

“娘子，既然你这么爱吃，那我明天再给你煮！”

我笑了笑：“好啊。”

第二日一早，我刚睁眼，就看到温子时在一旁盯着我看。

见我醒来，他露出满意又惊喜的表情。

“娘子，你今日极美！”

我起床照了照镜子，还真是美了不少，脸上那道疤痕都淡了不少。

早饭过去，温子时去学堂读书，他似乎非常高兴，脚步轻快无比。

而我则来到鬼市摆摊。

附近的人都叫我豆腐西施，因为我有一张倾国倾城的无暇面庞。

虽然貌美，但却没什么人来我的摊前买东西。

一来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卖的血豆腐不是普通豆腐，而是能要命的豆腐。

二来是因为，我卖的血豆腐价格极高，一般人根本买不起。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我今日的主顾。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人带着密不透风的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可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与我恩爱无比的夫君温子时。


他的声音，我不会认错的。

他不是应该在学堂看书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按下心中困惑，假笑着回应道：“血豆腐，吃一块，美三分，少一岁。

若是连吃七块，美得赛神仙，但阎王也救不了。”

“太好了！

给我来七块！”

“家中丑妇实在粗鄙，给她吃些豆腐变美，让她漂亮着上路，也算是我功德一件了。”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下子凉透了。

嫁给温子时时，我脸上有一道疤。

我曾问他是否会介意，他亲吻着我的疤痕，深情款款地说：“世人只看得皮肉，哪里见得到真心？”

“我与娘子是真心相交，这些外在的东西又算什么？”

我还记得那时心中涌起的感动，这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面前的客人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荷包，上面的鸳鸯栩栩如生。

那鸳鸯戏水的图样是我亲手缝上去的，我不会认错。

温子时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金子。

我惊讶极了。

温子时穷到毛笔都要我出钱给他买，哪来的金子？

温子时只读书不务农，没有收入，一年四季没有进账，反而都是开支。

他家祖上富过，因此还保留着一些富裕的习惯。

吃茶要吃秋茶，笔墨要用名家的。

我做绣活那些钱根本不够他用的，因此，我拿出了娘留给我的那张方子。

化身豆腐西施，在鬼市卖家中祖传的血豆腐。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温子时。

而且他还要买豆腐用来毒我。

见我迟迟不接钱，温子时皱眉：“不够？

那再给你添点。”

又是一锭金，拍在了我面前的桌板上。

我强撑着挤出笑容，给他包好了一块血豆腐。

“我这豆腐加了东西，一下拿走七块容易坏。

您先拿一块回去试试，有效果了再来。”

温子时点点头，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他拎着一块豆腐走了，离开时脚步匆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天色已经快黑了，但我有些不敢回家。

我怕在家里，看到那块血红色的豆腐。

天黑时，我才回到了家。

家中点着温暖的烛火，见我回来了，温子时放下手中书卷，朝我走来。

他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衣，和鬼市上那个富裕客人完全不同。

“娘子，累了一日，辛苦你了。

今日的生意怎么样？

卖出去几个绣样？”

他说着，要帮我卸下身上的背篓。

我却一下抓住了他的手，干着嗓子问：“相公，把你的荷包给我看看，有个客人说想要鸳鸯戏水的图样，我有些忘了。”

温子时不疑有他，掏出荷包给我看。

“喏，在这。

你仔细看看。”

荷包里空空，只有几枚铜板。

但图样和我今日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心中更是确定，他就是鬼市那位客人。

我还没缓过神来，温子时便拉着我的手往里走。

他温柔笑着：“娘子，你日日为家里操劳辛苦，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甜豆腐花，快来尝尝。”

我头脑中的弦猛地一紧。

桌上缺口白碗里，一块血红色的豆腐显眼瞩目。


温子时一反常态端起碗，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豆花香甜，带着豆子的清香。
我动了动鼻子，还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血豆腐，自然是有血的。
“娘子，快尝尝，就当是给补你的二十岁生辰礼了。”
前几日是我二十岁生辰，我体谅温子时没钱，所有什么都没要。
在温子时期待的目光下，我吃下了第一口。
豆腐划过我的喉管，进入我的胃里。
胃暖了，心却凉了。
当温子时亲眼看着我吃完一整碗豆花后，他的手都有些抖。
但他还是挤出假笑问我：“娘子喜欢吗？喜欢的话明天我还给你做。就当是，就当是报答你这些年对我的恩情。”
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好啊，这豆腐极好，我喜欢得很呢！”
温子时的功课一向很紧，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在家里为我连煮了三天的豆花。
而我也不辜负他的期望，将三碗豆腐吃得干干净净。
不仅恢复了年少时的容颜，脸上的疤痕也彻底没了。
我假装惊喜，温子时比我还要高兴。
第四天白天，他出门上学，我去镇子上卖绣活。
我俩在鬼市相遇，他出一锭金，买我一块血豆腐。
因为我的容貌极美，他还问我：“老板娘，你如此花容月貌，怎么甘愿窝在这见不得光的鬼市，做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意？”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过是寻常长相，曾经脸上还有道丑陋疤痕。哪里算得上花容月貌呢？”
温子时浑身一抖，忽然明白了，“你该不会，该不会也是吃了血豆腐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我但笑不语。
温子时却突然升起了好奇心。
他指着红通通的豆腐问：“血豆腐血豆腐，你该不会在这豆腐里加了鸭血猪血吧。”
我掩唇一笑：“公子说笑了，我做的正经生意，怎么会往豆腐里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就在温子时松了口气的时候，我又接着说：“公子难道不觉得，这血看上去红的发黑吗？这可不是什么猪血鸭血，是最新鲜的人血呢。”
“什么？！”
温子时吓得差点跳起来了。
“你竟然在豆腐里加人血！”
我笑出了声，刻意捏细的声线让温子时都没有发现，我就是他的枕边人。
“逗你的，再说了，只是加人血的话，怎么会有美容养颜的奇效呢？”
温子时浑身抖了抖，像是要抖掉全身的鸡皮疙瘩。
他朝我伸手：“你直接把剩下四块豆腐直接给我好了，这鬼市阴森，我再也不来了！”
胆小的书生哪里经得住我如此吓唬，我收了他的钱，把四块豆腐全给了他。
在他离开前，我最后一次叮嘱：“公子，连吃七日的血豆腐，可是会真的没命的。”
温子时定了一瞬，而后咬紧牙关说道：“到底夫妻一场，我会留她一条命的。”
他口中的“她”自然就是我了。
就在我以为他对我还有一丝真情的时候，又听他说：“她现在变得极美，听说乡试的主考不爱钱不爱权只爱美人，若是把她送去，入了主考的眼，我这次定能高中！”
温子时走时兴高采烈，我连摊子都没收，跟在了他身后。
我跟了他一路，来到了城东。
在那里，我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
城东地贵，能住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我眼睁睁看着温子时推开了一户宅院的大门，熟悉自然地走了进去。
里面的小丫鬟迎了上来。
“郎君，您来了。小姐正盼着你呢！”
说话间，一位少女从里间走出，乳燕投林般扑进温子时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