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围观嘲笑的窒息像潮水一样涌来，沈拂雪仿佛又感受到十岁那年在海里溺水时的绝望。
她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掀开，一条条蜿蜒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
数不清的手机对准她，不间断的闪光灯甚至让她暂时失明。
有那么一瞬，沈拂雪想要用手心的玻璃碎片结束她这荒谬可悲的一生。
在心情最灰暗之际，一件带有清香的外套盖在了沈拂雪头上，遮住了她吓人的伤疤。
“你没事吧。”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温柔的安抚声。
在沈拂雪的视角里，一双金色的高跟鞋和铮亮的男士皮鞋挡在了她面前。
“这是薄家，不是你们霸凌别人的地方。你们这些人，全都会被拉进薄家的黑名单！”
还没等围观群众的哀嚎声响起，他们就被保安“请”了出去，连手机里的照片也被迫删去。
沈拂雪正要起身道谢，被宽厚的手掌拦住了。
“给你叫了车。抱歉，这次是薄家没有招待好你，我向你道歉。”
薄嘉禾的声音郑重严肃，他没有因为沈拂雪的弱小而轻视她。
沈拂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由泪水流满了整张脸。
这是她这几年难得体会到的温情。
目睹全过程的林白微握紧了拳头，指尖嵌进肉里而不自知。
“啊，嘉禾哥和知意姐的注意力都被拂雪吸引过去了呢。”
她轻轻说道，眼底的狠色一闪而过。
出租车上，沈拂雪单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
叮咚——
林白微发来了一段视频。
是一场盛大的告白仪式，江慕承将她抱在怀里，像对待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在江家兄弟的起哄下，他们迎着夕阳接吻。
过了一分钟，林白微把视频删掉，然后发了条语音：“拂雪姐，视频不是你想象得那样，慕承哥只是喝醉把我认成你了。”
沈拂雪没有像从前那样歇斯底里，她动动手指，平淡地发出一句：“祝你们百年好合。”
令沈拂雪没想到的是，她与林白微短短的对话被掐头去尾发在了京城的论坛上，短时间内引起很多人的围观。
林白微四人在外面待到半夜才回来。
隔壁房间的门打开后关上。
半个小时后，一些让人无尽遐想的声音从墙缝中溢到沈拂雪的耳边。
她的牙齿死死咬住被角，泪水洇湿大片的被单。
直到这一刻，沈拂雪才真正放弃江慕承了。
一个她喜欢十年的男人。

第二天清晨，尚在睡梦中的沈拂雪被巨大的砸门声吵醒。
她一瘸一拐去开门：“有什么事情吗？”
却被一股蛮力掀翻在地上，手臂撞上沙发的尖锐一角。
清脆的咔哒声响起，她发觉自己眼前模糊一片。
坐在地上缓了整整五分钟，她抬眼，看见那三个男人的脸上都是讥讽。
沈予嘉说：“翅膀硬了，敢不接我的电话？”
沈子骞阴恻恻的：“腿瘸了还乱跑，信不信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为什么不能乖乖待在白微姐身边？”
江慕承则是面无表情：“再有下次，我就和你退婚。”
说罢，三个人看着沈拂雪流血的手臂，丢下几张皱巴巴的纸巾。
“擦干净后和我们一起去薄家宴会。”
自从林白微出现在他们眼前，这三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带她去过名流宴会了。
沈拂雪有些不可思议，刚想问他们为什么，沈予嘉便开口了：“白微想要你陪她。”
江慕承紧接着他的话头：“微微怕你伤心，特意让我们带上你。”
原来是这样，沈拂雪垂眸，自嘲一笑。
他们只给了她半个小时梳妆打扮。
急匆匆下，她连粉底都没有涂，只草草戴上一个面具——用来遮掩可怖的疤痕。
打开车门的时候，沈拂雪愣了一下。
因为整辆车都充斥着林白微的气息。
出风口的挂饰是她的自拍，车上的摆件是她喜欢的动漫人物。
甚至连车载香水都是林白微喜欢的品牌，甜到发腻。
沈予嘉看沈拂雪还没上来，不耐催促：“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训斥完他以后，他转头和江慕承讨论起林白微的生日派对。
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谈笑间，他们已经敲定了豪华邮轮派对，以及无数的惊喜礼物。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沈拂雪的存在，也忘了她的生日，和林白微生日是同一天。
马上要到宴会厅时，江慕承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林白微，她选不出今晚的礼服，想要三人帮她做参谋。
“拂雪姐是不是也在车上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没关系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别哭微微，我们来找你。”
话音刚落，江慕承猛踩刹车，同时打开了车锁。
沈拂雪没有说什么，她在三人驱赶的目光下，独自下了车。
她很早就知道，在二选一的选项里，林白微永远是必选项。
劳斯莱斯疾驰而去，扬起漫天的灰尘。
宴会厅在山上，路上人迹罕至。
沈拂雪只好单手拿着礼服的裙摆，徒步上山。
因为少了一颗肾，她的体力大不如前，走走歇歇，直至足腕被高跟鞋磨出丝丝血肉。

医院长椅上。
“拂雪啊，江家父母要求你亲自和慕承说退婚呢。他们以为是我们不让你嫁呢。”
“叔叔阿姨，我知道了，我会和江慕承讲的。”
挂断电话后，沈拂雪看着有些烫手的邀请函，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去参加。
与自己解除婚约，是她给江慕承最好的礼物了。
沈拂雪到派对地址时，派对已经进行到一半，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中。
她站在原地等了十分钟，还是没看见江慕承，余光却看见站在泳池边的林白微，她正在向客人们炫耀自己的海洋之心。
火气一下子上来，沈拂雪径直走向她。
看到沈拂雪的时候，林白微脸上的假笑还没挂上，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
响亮的耳光声惊飞了树杈上的莺鸟。
沈拂雪趁她懵住的时候，攥住她脖子上的海洋之心。
“还给我！”
江慕承赶了过来，他二话不说，扇了沈拂雪。
沈拂雪被打得侧过头去，嘴里是浓烈的血腥味。
林白微落下两行清泪：“都是我的错，这条项链是拂雪姐送给你们的，我不该贪心，拂雪姐打我打得好。”
她推开护在她面前的沈予嘉和沈子骞，走到离沈拂雪一米外的地方。
林白微佯装要把海洋之心给她，手却在视线盲区搭上了沈拂雪的肩膀。
“你去死吧！”
沈拂雪知道林白微的诡计多端，在后者的手不安分时，她错开了身子，使巧力让双方位置换了一换。
眼看林白微就要摔下泳池，这时江慕承扑了过来，他一只手搂住身形不稳的林白微，另一只手用力一推，没有丝毫留情地将沈拂雪推入两米深的水池。
同时，那条镶嵌着海洋之心的项链在蛮力拉扯下断了，随着她一起掉进泳池。
“救…命…”
不甚平静的水面隔开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水面上是冷漠的众人，对沈拂雪的求救视而不见。
水面下是不停挣扎的沈拂雪，吞了无数口水。
薄家一家人赶到时，看到的是沈拂雪在游泳池失去生机的模样。
“小妹！”
“姐姐！”
薄嘉禾和薄云皓低吼，朝泳池边跑去。
林白微跪坐在泳池边泫然欲泣：“我不是故意的，是拂雪姐要把我推到泳池，我是为了自保，你们快去救救她…”
啪——
陈知意一言不发，甩给她一巴掌：“要是我小妹出了什么事，你别想好过。”
“小妹？！”
全场人都被她这句话震住了，尤其是江慕承三人，他们甚至没有去关心半张脸红肿的林白微。
“对，沈拂雪是我们薄家唯一的千金。”
话音刚落，薄嘉禾抱着浑身湿透的沈拂雪出现，众人这才看清，那个闻名京城的丑八怪，眉眼间居然和薄家人有七分相像。
薄云皓鹰一般的利眸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尤其在林白微四人身上停留了很久，他阴森森开口：“今天在场的所有袖手旁观的人，我都记住了。”

和沈拂雪见面的是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女，她一见到沈拂雪就红了眼，语气也是哽咽的。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好几年没有被关心的沈拂雪不知所措，她任凭对方带着自己去药房包扎伤口，带着自己在游乐场玩了一整天，拍了无数张合照。
离别的时候，沈拂雪紧紧拉住中年妇女粗糙的手：
“张阿姨，过几天我还在山顶酒店等你。”
对方含泪点头。
即使人生多有磨难，但人一旦有了期盼，时间依旧会像河水一样快速流去。
转眼，时间就到了沈拂雪和张阿姨约定的这一天。
天还未亮，她就跑去城南的花卉市场，采购了几束最新鲜的花。
她一边闻着鲜花自带的香，一边用手推开酒店包厢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甲醛味。
每个被精心挑选摆放的装饰物都用红色的油漆写上“蠢货”两个字。
房间里的音响也不再放着轻快的音乐，而是震耳欲聋的世上只有妈妈好。
不光如此，她制作的“欢迎妈妈”横幅被随意扔在地上，上面有无数个脚印。
就连她打印出来的几张合照上都被恶意涂鸦，在沈拂雪的脸上画上大大的红鼻子。
脑中的弦猛地断掉，沈拂雪颤抖着手拨通备注为“妈妈”的电话号码。
“喂......”
那头不再是慈祥温和的嗓音，而是林白微甜腻的娇笑。
“拂雪姐！喜欢我们给你的惊喜吗！”
声音由远到近，林白微四人出现在门口。
“哈哈哈这个傻子上当了！哪有什么妈妈找上门，都是我们骗你的哈哈哈哈。”
沈子骞笑得嚣张，他把亮着闪光灯的镜头对准沈拂雪。
“各位京城的少爷小姐们，今天邀请我们亲爱的拂雪姐给大家表演小蝌蚪找妈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沈予嘉拍拍她的肩膀。
“那个阿姨是个老演员了，情绪价值满满的，才一百块一天。拂雪，我看你挺喜欢她的，要不要再帮你约一次啊。”
恶劣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沈拂雪的心。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沈拂雪甩开沈予嘉的手，哭得声嘶力竭，泪水晕开了脸上不那么精致的妆容。
“就凭是我们把你从海里救起来，你的人生从那个时候就是我们三个的了。”
江慕承笑眯眯地说出最残忍的话。
几个小时前，沈拂雪以为自己可以通向幸福。
却没想到她满怀期翼追逐的家人，不过是他人编织的一场恶趣味玩笑。
恍惚间，她想起她们四个一起走过的日子，一起发过要永远在一起的毒誓，一起要帮助她找到家人的约定。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他们的背叛，可直到现在，她的心还是在滴血。
沈拂雪哽咽着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不要你们了。”
此话引起众人的嗤笑。
他们纷纷打赌沈拂雪什么时候又会像哈巴狗一样黏上来。
半个小时？三天？一个星期？
沈拂雪不再理会他们的阴阳怪气，独自离开了酒店包厢。
酒店外寒风习习，她走到一个路灯下坐着。
饥寒交迫下，她的面前开始变得模糊，脑袋也开始昏沉。
在意识抽离的最后一刻，沈拂雪看到了一个穿着赛车服的人向自己慢慢走近。
“拜托......救救我......”

薄家私立医院今天接了一个大单。
薄家小少爷薄云皓亲自抱着一个女孩来挂点滴。
女孩很瘦，瘦到护士给她扎针的时候都能摸到硌人的骨头。
送走护士后，薄云皓坐在病床边呆呆看着躺着床上的女孩。
出神间，他已经削好了一个兔子苹果放在床头。
这是他从小的思考习惯。
薄云皓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只是在当时，女孩蜷缩身子坐在路边的样子，像极了幼时妹妹养的小猫。
不光如此，当他看到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时，心底不可自抑地冒出许多酸涩的小泡。
而且，他的骨血深处也在隐隐作痛，竟莫名让他产生了哭泣的冲动。
自他记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薄云皓摇摇头，想挥去这奇怪的感觉。
眼睛却被沈拂雪脖颈处的闪亮晃了一下。
这是什么？
他刚想一探究竟的时候，薄嘉禾给他打了个电话：“有小妹的消息了，快回来。”
一瞬间，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向门外，对要拦下他的巡逻护士说：“她的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照顾好她。”
还没说完就一溜烟跑走，正巧在医院门口遇到赶来的林白微四人。
“云皓......”林白微笑嘻嘻上前打招呼，却被薄云皓有意忽视。
沈子骞看见薄云皓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不爽，对着背影骂骂咧咧：“不就是薄家的小少爷，狂什么狂！”
“肯定是他亲姐姐的消息，嘉禾哥和云皓最在意他们的小妹和二姐了，我就是一个被资助的农村妹，怎么能和千金大小姐相提并论。”
林白微说这话时，虽然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但还是能让人听出细碎的哭腔。
“微微别难过，他们薄家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江慕承看着薄云皓离去的背影，语气不明。
林白微有些着急，她贴上江慕承的身子。
“慕承哥哥，他们好歹资助了我几年。”
他拍拍小女友的手，只道自己是有分寸的。
四人推开病房门时，适逢沈拂雪悠悠转醒。
沈子骞看着她，一副得意的模样。
“白薇姐我说什么来着，这个丑八怪就是在作戏，真是浪费时间。”
沈拂雪挣扎身体坐起来，她看着不怀好意的四人：“你们来干什么？”
沈予嘉没有回答她，他拿起床头那只兔子苹果就要往嘴里塞。
“谁削这种幼稚的东西？”
看到兔子苹果的那瞬间，沈拂雪的脑子闪过一个男孩的身影。
她急忙伸出手想去够那个苹果。
脖子上的海洋之心随着大幅度动作滑出衣襟。
林白微指着那条项链奇道不：“那条是海洋之心吗？”
顺着她的目光，江慕承也眯起眼睛：“对。”
话音刚落，四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她的身上。
海洋之心象征着“永恒的爱”。
不出意外，这是沈拂雪买来送给他们三人的。
沈子骞讥讽地撇撇嘴：“几个小时前还说什么不要我们了，现在就上赶着讨好，你真恶心。”
林白微的眼泪说来就来。
“拂雪姐对你们真好，难怪你们是一家人呢。”
江慕承见状，把手伸到沈拂雪面前。
“拿来吧。”
沈拂雪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这不是给你们的。江慕承，我已经和沈叔叔沈阿姨说过了，我要和你退婚。”
完全没有想到沈拂雪会说这种话，江慕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很快反应过来：“欲擒故纵真的很没意思。”
但眼底的波澜还是说明他此时不甚平静的心绪。
沈予嘉和沈子骞收到他的眼神，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她的手臂。
“你们干嘛？这是医院！”
江慕承捂住了沈拂雪的嘴，不让她喊出声来。
林白微走过去，拉住那条海洋之心。
细细的链条在沈拂雪脖子上勒出鲜红的血痕。
眼看着就要割破皮肤，嵌进血肉。
林白微贴近她的耳畔。
“像你这样的弱者，是留不住自己的东西的。”
啪——
链条断裂，沈拂雪也脱力地摊在床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白微把项链系在她的脖子上。
“谢谢拂雪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离开病房的时候，江慕承转身在床上扔下邀请函：“我的派对，你爱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