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宋思予本能地扑上前护住顾寂川。
昏昏沉沉的沈淮霆一撑开眼皮，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重重地磕倒在车窗上，尖锐的玻璃划破了额头。
他疼到脸皱成一团，浑身颤抖着，喉咙里溢出痛苦的求救呜咽。
鲜血汩汩流下来，染红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时间也越来越模糊。
彻底昏迷过去前，他看见宋思予扶起了顾寂川。
门开了又合，两个人消失不见，只剩下橙黄色的火焰还在他视线里跳跃着……
再醒来时，沈淮霆发现自己在医院。
他吸了一口气，脑子就像要裂开了一样撕扯着痛。
护士拍了拍胸口，一边换药一边念叨着。
“你大出血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你女朋友急得不行全城调血，还给你献了很多血，才保住你的命。”
听到这话，沈淮霆微微有些愣住了。
正出神间，宋思予走了进来。
她依然顶着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语气里也不见任何关切。
“醒了？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看到她这漠然的态度，沈淮霆很难相信她和护士口中描述的是一个人。
他张开干枯的唇，嗓音沙哑。
“护士说，你为了救我，献了很多血？”
宋思予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声音冷硬。
“不献血，你不就死了？只是回报你这些年砸的钱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原来是为了还恩，难怪。
沈淮霆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往日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他语气里想要划清界限的意图让宋思予莫名有些心慌。
她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想起他喝醉了在酒吧门口说的那些话，脸色沉了沉。
“一笔勾销？我救了你的命，算是还了你的恩情。那你这些年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呢？要怎么算？”
沈淮霆越来越看不懂宋思予这个人了。
一边想要逃婚彻底脱离他的掌控，一边又在他表态想和她好聚好散的时候算账。
他仔细回想起这四年里发生的事情，很难想象到，除了提出包养、每次打钱时造成的自尊心受损，他究竟给她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难道她记恨的，是他拆散了她和顾寂川，让他们有情人分离了？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所以再三思虑后，他刚想和她摊牌，告诉他他打算取消婚礼放她自由，顾寂川就委屈巴巴地进来道歉了。
“顾先生，对不起，是我开车时分心，才导致你出了车祸。这件事和思予姐没关系，你要怪就怪我。”
上一秒还板着脸的宋思予看见他，脸色立即就缓和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说着，她回头看了沈淮霆一眼，语气也变了。
“寂川刚拿到驾照几个月，是我不想酒驾把钥匙给他的，他也伤得不轻，你心里要是有怨气就冲我发，不要欺负他。”
看着她护短的样子，沈淮霆沉默片刻，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了？”

第二章
沈淮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
但在这段关系里，他永远是那个上位者。
所以他毫不遮掩，坦然地把结果告知给了她。
“不结婚了，怎么了？”
看着他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宋思予以为他像平日那样在生气。
她也没有当真，脱下了外套，语气冷淡。
“死缠烂打非要结婚的是你，现在说不结的也是你，你又要闹什么？”
看着房间里正襟危坐的一群人，宋思予随手指了指。
“就这件吧。”
沈淮霆循声望去，就看见她挑中的婚纱，刚好是她前两天看视频时最喜欢的那条。
他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只是看了她一眼，“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宋思予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在忙工作，你放心，答应你每天陪你上一次床的事，我不会忘记的。”
说着，她就开始脱下底衣，准备和他一同回卧室。
沈淮霆却一反常态地推开了她，“这一阵就不用了，你去客房睡吧。”
宋思予的手顿了顿，眼里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你以前不是总缠着我要睡我吗？”
沈淮霆自嘲一笑，“你不总说，强扭的瓜不甜么？”
宋思予眸色微深，片刻后穿上衣服，“随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转身进了客房。
第二天，沈淮霆醒得很早。
佣人送上咖啡，顺嘴汇报了一下宋思予的行踪。
“宋总一大早就出门运动去了，您看早餐要等她一起用吗？”
沈淮霆摇头，“我等下要出门，不等她了。”
用完早餐后，沈淮霆开着车出门，办完永居手续后，便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露天咖啡厅，欣赏风景。
玩了会儿手机，再抬起头，沈淮霆看见了宋思予。
她被顾寂川拉着，走进了楼下那家手办店里。
顾寂川选了橱窗中的两个手办，而她特意强调要店员把店里最贵的手办给拿出来。
在看到宋思予手中的黑卡后，店员立刻从仓库里找出与寻常橱窗摆着的完全不一样的限量手办。
不愧是青梅竹马，就连他的爱好都记得这么清楚。
沈淮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人。
顾寂川领子乱了，宋思予会主动踮起脚尖帮他整理。
他说想试试她的奶茶，她顺手就递给他喝了一口。
他惊呼着豪车店的新车帅气，她就带他进去一辆辆去挑选……
看到两个人像小情侣一样闲逛约会的样子，沈淮霆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真正的宋思予。
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不会总冷着一张脸，而是会笑着开玩笑，会宠溺地看着对方胡闹。
她不会刻意保持距离，对什么都不上心，而是会记得对方的口味、喜好，买衣服都帮他搭配好。
她不会说任何扫兴的话，不管对方天南地北地聊什么，她都会迅速找上话题接上，绝不让话掉在地上。
在顾寂川面前，她褪去了那些伪装出来的冰冷外壳，做回了她自己。
做回了那个有着蓬勃朝气和无限爱人能力的宋思予。
而这些，是和沈淮霆在一起时，他永远见不到的真实鲜活。
他终于明白，爱与不爱之间，隔着银河天堑。
不是用钱就能抹平的。

第十七章
宋思予坐在车里，手机屏幕亮着，手指在助理发来的资料上一页页划过。
照片上的苏安晚穿着简单的小白裙，站在阳光下微笑，眉眼温柔。
那张脸——几乎和她有九分相似。
不，应该是说，她的脸和苏安晚有九分相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
她颤抖着手指往下滑动，看到了更多沈淮霆和苏安晚的合照。
他们牵着手在游乐园里大笑，她靠在他肩上睡着，他低头看她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嬉笑着回头看着她满眼的爱意……而最后一张，是苏安晚的遗照。
二十二岁的青年，永远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而沈淮霆，用七年时间，在这个世界上疯狂地寻找她的影子。
宋思予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像是自嘲，又像是绝望。
“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不，我甚至连替身都算不上。”
她不过是他用来麻痹自己的工具。
那些她以为的“爱”，那些他露出的温柔、纵容、甚至是占有欲，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苏安晚。
手机“啪”地掉在座椅上，宋思予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
沈淮霆第一次在酒吧见到勤工俭学的她时，眼底闪过的恍惚；
他总爱在她睡着时轻轻抚摸她的眉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情到浓时，他望着她动情的神色，呢喃着的嘴型从来都不是她的名字；
甚至在他逃婚的视频里，那句轻描淡写的“既然新娘逃婚了，那我也逃婚了”——
他根本不在乎。
对于她的做法，他只觉得幼稚。
因为他从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宋思予猛地睁开眼，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响。
“沈淮霆……你怎么敢……”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她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楚。
可下一秒，她又颓然地松开了手。
她有什么资格质问？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
他给她钱、资源、地位，而她……不过是他用来怀念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爱她，只是任由她的索取。
她根本就没有立场去恨他。
宋思予缓缓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订一张去爱尔兰的机票。”
“爱尔兰？”助理愣了一下，“可是沈先生具体的位置并不清楚在哪里，而且公司那边……”
“公司的事全部交给副总处理。”宋思予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要去爱尔兰，哪怕将爱尔兰走遍，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挂断电话后，她启动车子，驶向机场。
车窗外的夜色沉沉，路灯的光晕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疯了。
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明明清楚沈淮霆从未爱过她，可她还是想去找他。
哪怕见面后，她只能问上一句——
“这四年里……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看着我的？”

第十二章
“婚礼暂停。”宋思予对着司仪匆匆丢下一句，便快步冲出了酒店，耳边嗡嗡作响，宾客的窃窃私语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新郎被新娘放鸽子了？”
“听说他本来就不想结，这下好了，直接逃婚了。”
“啧，真丢人……”
“也是活该，沈大少爷那是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关系，她竟然还嫌弃，如果有人能拿钱砸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宋思予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走向停车场的步伐越来越快，她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沈淮霆，问清楚他究竟什么意思。
然而，她刚拉开车门，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挡在了他面前。
“思予姐！”顾寂川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张开双臂下意识就想抱住她。
“你真的逃婚了？我就知道你喜欢的是我，你一定不会让我失……”
可宋思予侧身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冷硬打断了他的话。
“让开。”
“……你怎么了？”这句生硬的话和冷淡的神情，让顾寂川的动作僵在原地，几乎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眶便红了一大圈。
“沈淮霆不见了。”宋思予嗓音沙哑，眼底翻涌着焦躁，根本顾不得面前顾寂川委屈的神色。
“我要去找他。”
“什么？”顾寂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拉住宋思予的手臂。
“他不见了关你什么事？他逃婚不是正好吗？你不是本来就不想嫁给他吗？！”
宋思予没理会他的话，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顾寂川见状，立刻拉开副驾驶的门，硬是挤了上来。
“你干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他固执地系上安全带，看起来委屈至极。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宋思予没时间跟他纠缠，一脚油门踩下，车子猛地冲了出去。
她先去了沈淮霆常去的咖啡厅、画廊，甚至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酒吧，可都没有他的身影。
每多找一处地方，宋思予的心就沉一分。
“思予姐，你到底在找什么？”
顾寂川终于忍不住爆发，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
“他逃婚了不是更好吗？你不是答应过要和他分手的吗？！”
“你是不是后悔了？思予姐，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要去找他！你是不是爱上他了？是不是！”
宋思予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
“……我只是想确认他没事。”
“他能有什么事？”顾寂川冷笑，“他那种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说不定现在正躲在哪个地方偷笑呢！”
“而且，我怀疑他就是欲情故纵，他根本不想逃婚，只是想看你找他时慌张无措的样子，让你觉得你非他不可罢了。”
“思予姐，你不要被他骗了！”
宋思予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直到最后停在了她和沈淮霆的家门口。

第十八章
宋思予刚走过机场的安检，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来电显示是宋荀墨。
她皱了皱眉，还是按下了接通电话。
那头宋荀墨的声音惊慌无措。
“姐！妈突然病发进医院了，医生说情况很危险，你快来！”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心脏狠狠一沉。
“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急诊三楼！”
宋思予挂断电话，立刻转身冲出机场。
脚步声在医院静谧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她皱了皱眉，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让她心底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快步走向急诊室，却在拐角处被一道身影拦住。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顾母红着眼眶，手指颤抖地指着她。
“宋思予！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宋思予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却顾不上这些，深呼吸一口将心底的怒意压了回去，这才开口问道。
“我妈呢？”
“你还知道问你妈？！”顾母声音尖锐，颤抖着手却没有再打上去。“你妈现在就在病房里，和寂川一起！”
宋思予瞳孔一缩，猛地推开她，冲向病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看到宋母坐在病床边，而病床上躺着的——是脸色惨白的顾寂川。
他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妈……”宋思予声音沙哑，原本焦急的脚步骤然顿住。
“您没事？”
宋母站起身，脸色阴沉。
“我没事，但寂川有事！”
她几步走到宋思予面前，抬手又是一巴掌！
“你这个不孝女！寂川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对你一心一意，你竟然为了一个沈淮霆，把他逼到自杀？！”
宋思予的脸偏向一侧，嘴角渗出血丝。疼痛让她半晌都没有动作，只是眼神越发冰冷。
“是您让荀墨骗我回来的？”
“是又怎样？如果我不这么说，你会回来吗？！”
她一把抓住宋思予的手臂，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寂川现在还在抢救，医生说他失血过多，差点就没命了！他醒来要是见不到你，再闹自杀怎么办？！”
“明明之前都已经说好了，你昨天究竟都做了什么才逼得他好好一个小伙子自杀？”
宋思予后退两步，有些空洞的目光落在了面前宋母的脸上。
“所以呢？您想让我怎么做？”
“嫁给他！”宋母抬手狠狠在她的手臂上一拧，怒其不争道。
“寂川从小就是我认定的女婿，你必须嫁给他！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之前明明那么好不是吗？”
宋思予却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
“我爱的是沈淮霆。”
“啪！”又是一巴掌，宋母气得浑身发抖。
“沈淮霆？他曾经就知道拿钱羞辱我们，整日里高高在上，谁知道你嫁给他后会不会……”
“妈！之前是我错了，他真的很好，我爱的人也一直都是他，对于寂川我一直都只是把他当成弟弟对待而已。”
“你疯了？！为了一个那样的男人，竟然一再忤逆我？！”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抵在自己手腕上，声音颤抖。
“宋思予！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嫁给寂川，我就和他一起死！反正你现在脑子里只有沈淮霆那个贱人！”
宋思予浑身僵住。
病房里一片死寂。
许久，她缓缓闭上眼，声音低哑。
“……好。”
宋母这才放下刀，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顾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亲家，你放心，等寂川醒了，我们就商量婚礼的事。”
顾母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
宋思予站在原地，像一具抽空了灵魂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