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之从医院复诊完时，一眼看到了陈默深和季云枝。

两人亲密依偎着，季云枝微微抬眼，正对上沈随之冷漠无神的眼睛。

见他手里拿着一张诊断单，她伸手，不由分说地夺了过去。

沈随之心里一紧，想去抢回来，却见她已经看见了诊断单上的内容，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她声音极哑，倏地抓住沈随之的手，质问道：“你得了胃癌，为什么不跟我说？！”

“难怪，难怪你最近瘦成这样，难怪你不跟我较劲......”她声音逐渐激动，紧紧抓着沈随之的手，力道极大。

沈随之脸色惨白，一旁的陈默深将单子拿过去，自然地笑出了声。

“云枝，你可别被她骗了，我看他呀，是想拿这个假单子拿捏你，让你以后什么都不跟她对着干，这上面，连章都没有，真是拙劣呢。”

季云枝慢慢收回手，眼神里的冷意氤氲，她的声音里不知是受伤还是嘲讽：“沈随之，你为了拿捏我也真是做得出来，连胃癌都敢伪造。”

她勉强勾起唇，冷声道：“以后这家医院你不准来，我嫌晦气。”

沈随之瞳孔微缩，季云枝是这家医院的投资方，她若是打招呼不让他来，他就真的不能继续在这里治疗。

可是他的病从一开始就是在这家医院，医生对他的状况最是了解，况且，这是全城最好的医院。

若是倏然转院，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偏偏此时陈默深搭腔道：“云枝，少跟他废话了，我们还要去做检查呢，要是你真的怀孕了，你会不会开心死了？”

沈随之自然下垂的手倏然握紧。

听到怀孕两个字时，他仿佛再也维持不了冷静。

曾几何时，他与季云枝无数次憧憬着未来，计划结婚后生儿育女，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了无数个。

谁能想到，如今的两人竟是此等光景。

季云枝看着沈随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是怀孕了，我自然开心，不像某些人，从来都不配我为他生孩子。”

沈随之一言未发，却死死咬住了嘴唇，没人能明白，此刻他的心有多疼。

从前，他总是轻轻抚着她的小腹，将头轻轻搭在她的肩膀，极近温柔地告诉她：“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孕育生命，你说，生个女儿好不好？最好长得像你，漂亮。”

他匆忙转身，没让那两行狼狈的眼泪出现在对面两人眼中。

这几乎是第一次，他在季云枝面前落荒而逃。

可命运没有放过他，很快，他就得到季云枝怀孕的消息。

陈默深的朋友圈里，与季云枝十指紧扣，手上戴着精致的钻戒。

配文：“爱情的结晶终于找上了门，我们会做一对合格的父母。”

刚看完朋友圈，门外的两人就手牵着手进了门，陈默深笑着向沈随之炫耀：“随之，你应该已经知道云枝怀孕的消息了吧？你也别伤心，以后我们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

沈随之正欲回应，倏地捂住嘴冲向卫生间，疯狂地吐血。




季云枝和沈随之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纯恨夫妇。

季云枝和年轻大学生纠缠不清，沈随之就点0个美女作陪。

沈随之给新欢送限量版跑车，季云枝就较劲般给新人送绝版钻石。

就连在床上，两人也要冷着脸做恨，绝不让自己露出享受的表情，仿佛谁先出声，谁就输了。

直到沈随之确诊胃癌这天，他倏然就不想跟季云枝争个上下高低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季云枝打电话，那边很快接听，开口就是散漫的嘲讽：“哟，沈大少爷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莫非得了什么绝症，让你性情大变了？”

她语气轻慢，如往常一般对他极尽尖酸：“除非你死了，否则不要来打扰我，不然我男朋友会、吃、醋、的。”

沈随之罕见地没有开口呛回去，想告诉她自己得了胃癌，最后的半年时间，希望彼此不再较劲，就当一对平常的夫妻。

可对面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在听到自己最好的朋友陈默深的声音时，沈随之浑身血液倒流，只觉脑袋里砰的一声。

“云枝，我们把酒店里的6个套全用完了，你跟沈随之做的时候，也会这么疯狂吗？”陈默深熟悉的声音落入他的耳里。

季云枝顿了几秒，没有听到预想中沈随之嘲讽的声音，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道：“沈随之在床上的时候，明明爽的要命，却偏偏忍着不发出声音，我最讨厌他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不像你，让我欲色难耐，总想要了又要。”

沈随之倏地挂断电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掉。

谁都可以，偏偏不能是陈默深。

沈随之和季云枝8岁就厮混到了一张床上，两人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年又一年，连身上每个痣的位置，彼此都一清二楚。

直到结婚那天，季云枝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沈家被季云枝收购的新闻，沈父甚至被她亲手送进监狱。

一夜之间，他不再是往日高贵的大少爷，人人都可以对他指指点点。

他带着满腔怨气质问她，却被她抬起下巴，近乎偏执地要求道：“说你爱我，爱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家族我的事业，我就放过你父亲。”

他染红了眼眶，却始终倔强：“你个蠢货，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家族你的事业，娶你也只是为了我的家族！”

“难怪，难怪你8岁就开始勾引我，难怪你在试衣间跟别人说，一切都只是为了你的家族发展。”她喉间像溢了血一般难以出声，甚至红了眼眶。

沈随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倏然想起那天试衣间里，陈默深引导他说出的那番话。

季云枝不会知道，那些话的后面一句是：“谁让我爱季云枝呢，刚开始确实是为了家族。可后来我爱得不顾家族利益，丝毫都不想利用她。”

听了前半段话的季云枝像是疯了一般，以雷霆手段送沈父入了狱，只为了逼他亲口承认爱她。

可他怨恨她的不信任，怨恨她对父亲的所作所为，于是要强地回应她。

从此两人仿佛被拉出一条巨大的鸿沟，虽是夫妻，却更像仇人。

胃里倏然传来一阵剧痛，沈随之想起曾经总是胃疼，季云枝每天都给他做营养餐，盯着他不让他吃任何垃圾食品，可结婚后，季云枝不再管他，他的胃痛，变成了如今的胃癌。

他拿起手机，打出电话：“医生，能不能让我忘掉一切，开开心心地度过最后半年？”

“当然可以，只是您如果选择忘了季小姐，只怕她会找我麻烦......”医生颇为为难。

“你不用担心，忘掉一切后，我会跟她离婚，离开这里，我们可以签订保密协议，谁也不会知道是你为我做的手术。”

“好，那就定在半个月后吧，沈先生，我也希望您剩下的时光是幸福的。”




沈随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捡起那些碎玉，又是拼了多久才入睡的。

季云枝推门而入时，手上拿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假装毫不在意地丢到他身上。

沈随之拿起这块伪造的玉佩，狠狠朝她身上砸去，倔强无比：“你和这块肮脏的玉佩都从我房间滚出去！”

季云枝眉心紧蹙，正要开口，却一眼瞥见他床头柜上遗留下来的药物。

她大步走过去，正要将药拿起来细看，穿着浴袍的陈默深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纤细的腰，撒娇道：“云枝，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昨晚是不是还不够累？我想吃你亲手做的早餐，你给我做好不好？”

季云枝转身对他宠溺一笑，出门给他做起了早餐，将刚才看到的药抛掷脑后。

沈随之松了口气，如今的他，不想让季云枝发现她生病，更不想和她在最后的时间里粉饰太平，他只想安静地离开。

看着季云枝围上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模样，沈随之倏然就晃了神。

从前她说，这辈子只给他一个人做饭。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抽离出来，却见陈默深正双手抱胸，趾高气扬地看着他。

“沈随之，我跟云枝在一起你很嫉妒吧？我告诉你，你爱上季云枝的时候，我甚至比你爱的更早，可他眼里却只有你，你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故意跟我分享你和她的甜蜜，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你！”

沈随之怔怔看着她，全然不知其中竟有如此波折。

“陈默深，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我是故意在跟你炫耀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话音未落，陈默深激动地打断：“是，你表面上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实际上只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优越感，连昨晚她都为了你那块玉佩一晚没睡，亲手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给你，你却不知好歹！我好不容易得到季云枝，我不会再放手！”

他面目狰狞，脸上再也不复从前的兄弟情深，只见他倏然拿起一块玻璃，狠狠往自己手上划去，然后尖叫出声。

沈随之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看着大步走来的季云枝，狠狠闭了闭眼。

季云枝走上前，看到满地的鲜血时，下意识检查沈随之有没有受伤，在看到受伤的是陈默深时，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云枝，我跟随之说着说着话，他突然激动地划伤了我，不过没事的，这点小伤我不会在意，我只是伤心随之竟然这么讨厌我......”他眼眶通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季云枝下意识看向沈随之，眼里甚至有些兴奋：“沈随之，你是不是在吃醋？”

沈随之冷笑一声：“季云枝，别太看得起自己，我就是不想看见跟你有关的任何人，我讨厌你，所以讨厌他，不就是划了他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故作淡定地说着那番话，心里却仿佛在流血，既然陈默深这么想要得到季云枝，那他就成全他。

季云枝眼底的期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猛地揪住沈随之的衣领，声音如寒冰刺骨：“沈随之，承认你爱我，很难吗？”

沈随之倏然笑出了声，声音平静：“我早就说过了，我爱的是你的钱，是你的事业！”

陈默深在一旁瞪大双眼，没想到沈随之竟然会帮他，甚至说出这番话，可他并不感动，反而为季云枝的反应感到更加怨恨。

季云枝渐渐垂下手，眼底写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总纠结他爱不爱她，他总告诉她，他不爱她。

她勾起唇，仿佛又回到了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既然这样，那你就给默深下跪道歉吧，或者，自己给自己划一刀。”




沈随之毫不犹豫向自己的手腕划了一道口子，一瞬间，鲜血直流。

季云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大步拉着陈默深出了房门。

沈随之任凭鲜血流了满地，像是泄了力一般倒在床上，怔怔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不知昏睡了多久，他才出门买药包扎，一下楼，他就被打晕塞进面包车的后座，隐约还见到陈默深也在车里，只是他十分清醒，正冷眼看着沈随之。

再睁眼时，沈随之和陈默深被绑在了海边，劫匪正给季云枝打电话。

她赶到时，劫匪像是演起了电视剧，说起了电视剧的烂俗台词：“季总，这两个男人，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没被选的那个，将会投入海里任她自生自灭。”

季云枝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回应：“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威胁我？两个，我都要安安全全接回去。”

陈默深适时开口：“云枝，你选随之吧，你们从前这么相爱，你肯定更想选他，我没关系的，就算死了，我也仍然爱你。”

他说得情深意切，仿佛自己是为爱而死的偶像剧男主角，季云枝眼睫颤了颤，似乎也为他拨动了几分心弦。

她轻声哄着：“默深，别害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不准说傻话。”

沈随之无所谓地看着这一幕，他明白这是陈默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眼下却没有兴趣参演。

季云枝蹙眉看向一言不发的沈随之，质问道：“沈随之，你就这么笃定我会选你吗？那你未免太过自信。”

见他始终不吭声，季云枝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大声道：“我选陈默深，沈随之随你们处置！”

可她没想到，劫匪竟真的将沈随之投入了海里。

她只想吓唬一下沈随之，警方早就做好了营救的准备，原本两人都能完好无损地回家。

在看到沈随之被投入海里拼命挣扎时，她像是难以自控般冲了过去，毫不犹豫跳入了海里。

沈随之不会游泳，大口大口的水呛入胃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死亡的前兆已来临。

可下一瞬，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抱住了他，仿佛回到了从前那般熟悉的感觉，看着奄奄一息的沈随之，季云枝头一次想为他低头。

她不停呢喃着：“别睡，随之，别睡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沈随之昏睡过去时，竟有种做梦的感觉。

他好久好久没听过季云枝叫他随之了。

可醒来时，面对的仍然是冷眼看着他的季云枝，仿佛刚刚的温情真的只是一场梦。

“别演了，我已经知道你在自导自演了，默深已经调查清楚了一切，你就这么想引起我的注意吗？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沈随之反应过来，原来陈默深早就将罪名安在了他头上。

他脸色惨白，因着胃癌，愈发瘦弱。

季云枝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体，慢慢皱起眉头，却听沈随之顶着那张惨白的脸倔强回应：“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的小命这么重要，我怎么会为了你去死？除非你死了，我激动地跑去海里游泳还差不多。”

季云枝只觉心里一阵一阵窒息，恼羞成怒地离开病房。

陈默深在她离开后，高高在上地站在了沈随之的面前。

此时，他胃里一阵翻腾，倏得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从前不过一两口就能止住，眼下他却像是怎么也停不下来一般，将医院的垃圾桶染得鲜红。

陈默深瞪大双眼往后退，尖叫道：“血，好多血，沈随之，你是不是得了绝症！”

沈随之抬起头，气若游丝地求救：“药，包里有药......”

陈默深下意识去他包里翻药，却猛地停了下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沈随之：“我不会给你拿药的，你最好是现在就死，这样我才会得偿所愿啊......”

说着，陈默深竟开始落泪，看着沈随之不停吐血，满脸痛苦的模样，他竟然会为他伤心。

可他始终没有给他拿药，直到最后，沈随之仿佛要死了一般，他彻底回过神，疯狂跑到外面叫医生急救。

实在可笑，他竟然舍不得让他就这么死，那一瞬间，他满脑子都是两人一起长大的回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向你下跪，向你道歉，陈默深，很快，你就见不到我了。”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极低，低到只有陈默深能听见。

陈默深神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如常。

季云枝怔怔看着沈随之乖乖道歉，不知为何，心里一阵一阵发紧。

从前的沈随之，高傲如孔雀，高贵如玫瑰，从不会做低头服软的事。

没有人知道，病痛已经将沈随之的心气磨得一干二净。

他好像再也没有力气，跟季云枝对着干了。

万幸，明天就是手术的日子，到时候，忘掉一切，只需无忧无虑地度过最后半年。

季云枝猛地拉起他，咬牙切齿：“沈随之，你怎么不反抗，怎么不辩解，怎么不像从前一样跟我较劲了？你打我骂我啊，怎么，你就这么没种？！”

沈随之始终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季云枝的怒火不停上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一阵阵痛。

她一字一句告诉他：“你喜欢跪是吧？那你就在这里跪上个一天一夜！”

很久很久，沈随之跪到双腿失去知觉，满地都是他吐的血。

整整一天后，他拖着几乎不能走路的腿，来到了约定好做手术的地方。

没有任何犹豫，他躺上了手术室。

与此同时，季云枝的手机里收到了离婚协议生效的信息。

正一头雾水时，陈默深默默告诉她：“你那天签的协议是离婚协议，是沈随之让我给你签的，他预谋很久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暴怒道：“谁给你的胆子！他让你签你就敢给我，想跟我离婚，也得他亲自来我面前说！”

没有再多想，她大步来到之前沈随之跪的地方。

在见到大片大片的鲜血时，她连膝盖都软了，差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血染红了她的眼睛，她疯狂地给沈随之打电话，走到之前他看病的诊室。

看着她暴怒的模样，负责沈随之的病情的医生颤颤巍巍告诉他：“季小姐，沈先生得了胃癌，他没告诉你吗？只剩最后半年了。”

一时间，她脑袋里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彻底崩塌。

那边的沈随之，此刻已经坐上了出国的飞机，脑子里关于季云枝的记忆，已经被清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