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扶着我来到宫中的温泉殿。
殿内有一方虿盆，正是吞噬我孩儿血肉的地方。
嬷嬷瞧见翻腾的细蛇，还有一些干涸的血肉，忍不住捂着嘴惊叫一声。
“嬷嬷别怕，在门口等着我吧。”我安抚道。
嬷嬷劝我：“姑娘，你要做什么？这里太危险了，我们离开吧。”
我摇头。
既然三日后能离宫，那哪怕姜治不允许，我也要收殓孩儿尸骨。
落叶归根，我要带他回家。
“念念，别怕，娘亲来找你。”
我看着那些蜿蜒爬行扭曲阴湿的蛇，竟觉得比人亲密。
我忍着全身被撕咬的疼，一根根把那带着碎肉血的小骨头收好。
明明出生时有七八斤呢，现下瞧着只剩下一把碎骨。
我不禁心疼到泪流满面。
回到院子里。
我拿出早先为孩子绣好的虎头帽和虎头鞋等一应物品和尸骨放在一起。
这时，沈妙妙娉婷袅袅地走来。
她肌肤雪白，眉目如画，偏偏嘴角勾着一丝恶毒的笑。
“村妇，你怎么这么下贱啊！为什么还不去死呢？难道还想要勾引陛下吗？”
沈妙妙拿着手帕，捂着口鼻看向尸骨。
这副模样，哪里像是身患心疾啊。
“呵呵，你斗不过我的！你以为陛下还会在意你吗？”
“我只是随便扯几句谎话，改改后宫侍寝的册子，再把太医收买一下！陛下就以为你的孩子是野种！”
我脑子一阵轰鸣。
明白了，难怪姜治那般不在意这个孩子。
除了想要报复我之外，更多的是容不下这个他以为不是他的孽种。
我还以为……他是恨我，恨到连我生下的孩子都厌恶。
“贱人！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你给念念偿命！”
我血涌上头朝沈妙妙冲过去。
沈妙妙轻松躲开。
我摔在地上狼狈不堪，血肉模糊的双腿更加麻木，已无法站立。
她捂嘴笑着蹲在我的身前，拍着我的脸，“谁让你破坏本宫的新婚之夜呢？又是谁让你那么得陛下心意呢？”
“唉，本来我也不想除掉你的。可惜啊。陛下哪怕以为你怀着野种，却还是舍不得杀你！”
“你的存在，太过碍眼！后位只能是我的。”
沈妙
，这辈子都还不清！你给朕老实点！再有这种念头，别怪朕心狠手辣！”
沈妙妙捂着嘴，似被吓到。
我却没有忽视，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得意。
“陛下！你别这样……妙妙害怕！”
姜治立刻收敛暴戾神色，轻声安抚。
“没事，我陪你回宫，别让这贱奴弄脏你的眼！”
二人相互依偎着离开，只留下两个健妇拉扯着浑身鲜血的我，来到冷宫前跪下。
天空下起豆大的冰雨。
我身上穿着单薄的粗布衣服，浑身血渍被冻住，冷得发颤。
不一会儿，冰雹噼里啪啦落下，砸得我浑身阵痛。
见我摇摇欲坠，健妇从屋檐下走过来，给我一巴掌。
“好好跪着！既然是代贵妃娘娘受过，自然要真诚一些！装什么柔弱，你当你个贱奴，还是王妃吗？”
“只是个乡野来的村姑，也配和世家贵女争宠？”
我挺直腰板，只希望这一切结束后，能得到收殓孩儿尸骨的机会。
很快，又下起雪。
夜色已深，我身上一阵阵发烫，脑袋沉重。
身体已经彻底麻木，以至于什么时候昏过去，我都不知道。
再次睁开眼，瞧见的是太后担忧的脸。
“迦南……你还好吗？”
我脸色惨白扯出一丝苦笑，“太后娘娘，请赎罪，臣妾一双腿已没有知觉，无法给您下跪请安。”
“本宫……本宫是真不知我儿执念那么深。”
“迦南，这些年，苦你了……”
我笑了笑，扯着太后的衣角哀求。
“太后娘娘，若不愿我离开的话，请赐臣妾一杯鸩酒吧。”
“臣妾去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陛下真相，让一切都过去吧。”
太后眼底泛起泪花，轻抚着我的鬓发。
“你这丫头……这些年来，苦了你了！是我和我儿对不住你！你为了保住皇室名声，护住老皇帝在我儿心中的形象，才受苦至今！”
太后止不住低声呢喃，“都怪那老畜生……要不是他……”
她意识到有些失态，压下情绪，保证道：“你放心，三日后，本宫会为你寻一份自由。”
我直起身子，侧匍在床边，“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还专门留下一个嬷嬷照看我。
我让嬷
我乃乡野捕蛇女。
六皇子姜治却对我一见倾心。
他为娶我做正妻，不惜与皇室对抗。
成婚三年，我俩恩爱如初。
岂料大景元年，老皇帝召见我时，惨遭毒蛇咬死。
姜治按遗诏登上皇位后，竟把我打入冷宫，不闻不问。
两年来，我吃不饱穿不暖，倍受羞辱。
他却夜夜笙歌，妃嫔不断。
直到皇贵妃嫁入宫中那日，姜治醉酒闯入冷宫，与我一夜春宵。
我成功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也再次对我关怀备至。
我以为往昔真情仍在。
可孩儿出生那天，姜治竟当着我的面把他丢入虿盆里，让蛇活活啃食。
他还压着我挣扎的身子，怒吼道：“你不是喜欢玩蛇吗？你不是想要母凭子贵母仪天下吗？呵呵，朕偏不给你！朕也要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我绝望心死，前去祈求太后。
“母后，臣妾与夫君恩爱不在。臣妾不求公布父皇死亡真相，只愿能离开皇宫。”
——
太后手捻佛珠，微微睁开眸子，眼底露出一丝惋惜。
“迦南，你应该知道，我儿有多喜欢你。”
她声音透着沙哑，仿佛笃定我会回心转意。
“我儿登基两年，一直没有立下皇后，甚至没让任何一位妃子怀上龙种，唯有你一人产子。这样的真情真意，你难道不懂吗？”
我苦涩一笑。
懂什么？懂他的虚情假意？懂他只为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我心上来一刀吗？
“母后，孩儿已经没了。”
我颤抖着双手，捧起一块被鲜血浸泡的金丝绸。
“什么？”太后吓得扯断佛珠，眸中充斥着惊讶。
“孩儿是被陛下亲手丢到虿盆里，咬死的。”
万蛇将我儿撕咬成血肉碎片的画面，仿佛又浮现眸前。
姜治眼底透出的冷漠残忍，历历在目，我无法忘怀。
他甚至在我露出绝望痛苦模样时，笑得无比畅快。
这般无情的爱，我又如何敢再要？
“太后娘娘，陛下不爱臣妾，所做一切只是为报复臣妾。”
我匍匐在地，重重磕头哽咽着开口：“臣妾是卑贱的捕蛇女，根本配不上陛下，求太后看在臣妾为当年一事谨言慎行的份上，准臣妾出宫吧！”

妙握住我头上的木簪。
那是姜治在大林山时，亲自雕刻打磨后，送给我的。
忽然，沈妙妙惊呼一声。
木簪被她刺入皮肉，鲜血迸出来。
沈妙妙倒在我的身前，面容惊恐地哀求道：“姐姐！不要杀臣妾！臣妾只是心疾犯了，害怕而已!不是嫌弃小皇子的尸骨……”
“贱奴！竟敢趁朕不在欺辱贵妃！”穿着朝服的姜治快步冲入门来，二话不说，一脚踹在我的心口上。
我喷出一口鲜血。
姜治却浑然不觉，满脸疼惜地看着沈妙妙的伤口。
“妙妙！朕来了！马上传太医！”
他把她拢在怀中，疼惜如宝。
“陛下，你别怪姐姐！姐姐只是太在意孩子的尸骨，不是故意伤害臣妾的……”沈妙妙哭得梨花带雨。
姜治眼神扫过桌上的尸骨和新孩衣。
“贱奴！为了个野种，你居然这么狠毒！”
“来人！把这孽种的尸骨拿去打碎喂狗！”
我费尽全身力气，爬到姜治身边，“不要！姜治，这孩子不是野种，他是你的亲生孩子啊！一切都是沈贵妃在搞鬼！你不要这么对念念，好不好？”
“继续装！居然还想冤枉妙妙！朕怎么会再碰你这个害死父皇的毒妇！朕嫌恶心！”
他拿起木簪，折断在我面前，眼神决绝。
我不停磕头，额头鲜血淋漓，“陛下开恩！求求您！把孩子尸骨留给贱奴好好下葬吧！”
只有这样，念念才能好生生地投胎啊！
“哎呀！臣妾心口好疼！”沈妙妙捂着渗出血的伤口。
姜治无视我，抱起沈妙妙转身离去。
我眼睁睁看着沈妙妙朝我露出挑衅神色，孩子尸骨也被太监拿去喂狗。
姜治还命令健妇将我锁在小院里罚跪反省。
外面鹅毛大雪飘落。
我却失血脱力双腿残废，被迫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等死。
直到三天后，太后生辰时，姜治才想起我，叫人唤我来向太后下跪赎罪。
他左等右等，脸色已至极怒。
“很好！这个贱奴！居然还敢耍脾气！看来是罚得还不够啊！”
忽然，前去通传我过来的太监满脸惊恐，连滚带爬地扑到姜治身前。
“陛下……冷宫里那位……许姑娘，她自戕了！